千里山萬畝沙
良田掠走
狂風(fēng)虐沙石飛
鄉(xiāng)土難留
什么樣的事,一干就是一輩子?
什么樣的人,一輩子只干一件事?
在甘肅省武威市古浪縣,
有這樣一群人,
一輩子只干一件事——種樹。
他們用種樹來丈量大地,
用種活的樹來計算時間。
過去是沙子攆著人跑
現(xiàn)在是人把沙子趕跑啦!
古浪縣的八步沙地處騰格里沙漠南緣。
30多年前,這里黃沙漫天、植被稀少。132公里長的風(fēng)沙線,猶如一條移動的巨蟒,以每年7.5米的驚人速度向南部村莊侵襲,直接威脅著當(dāng)?shù)厥畮讉€村莊和幾十萬畝的耕地。
1981年,縣里把八步沙作為荒漠化土地開發(fā)治理試點,面向社會招標(biāo)承包。
“現(xiàn)在國家是支持咱們?nèi)ブ紊?,這可正是把這黃沙攆出村子的好時候呀。”在土門公社漪泉大隊當(dāng)主任的石滿老漢第一個站出來,召集郭朝明、賀發(fā)林、羅元奎、程海、張潤元等幾位老漢商議。
“這是啥好時候嘛?再好,你還能把那風(fēng)擋住,能讓咱們這沙地開花,讓這沙地結(jié)果子嗎?”
“這風(fēng)沙要是沒人治理,咱這世世代代的莊稼全都給沙子給吃,以后咱們吃啥啊喝啥???咱們娃們住哪兒!”
“治理風(fēng)沙,我們共產(chǎn)黨員不帶頭,讓誰來干!”
……
就這樣,六位老漢在承包沙漠的合同書上按下紅指印,以聯(lián)戶承包方式組建八步沙林場,負責(zé)治理7.5萬畝流沙。
六雙手,六把鍬,這就是六位老漢組成的八步沙治沙隊。
沒有房子,他們就在沙地里挖一塊等身大小的地窩子,架上草木,和衣而睡;沒有灶臺,他們就在磚頭上支口鍋,饅頭就著開水吃。大風(fēng)一起,風(fēng)沙刮到鍋里碗里,吃到嘴里吱吱地響。
第一年,一萬畝,沙暴來了全軍覆沒。
第二年,黃風(fēng)刮,一半的苗子被連根拔起。老漢們不信邪,趴在沙窩上找辦法,發(fā)現(xiàn)草墩子跟前的樹苗好著呢,沙到草墩子跟前就不走了。
總結(jié)出“一棵樹,一把草,壓住沙子防風(fēng)掏”的辦法,樹木的成活率一年比一年高。
到了第四年春天,沙窩上冒出一簇簇開花的植物,有的紅,有的黃。老漢們終于成功了!
一步一叩首,一苗一瓢水,一棵樹就是一個娃。六老漢頭發(fā)白了,4.2萬畝荒漠綠了。
樹活了,人也精神起來。鄉(xiāng)親們奔走相告:過去是沙子攆著人跑,現(xiàn)在是人把沙子趕跑啦!
臨近清明,正是林場最繁忙的季節(jié)。石滿老漢的兒子石銀山趁著休息的檔口,靜靜地坐到父親墳前,照例要和老頭子念叨幾句。
按照石滿老漢生前的心愿,埋葬他的地方離祖墳很遠,卻能望見八步沙的林子。
“爹,好著呢,沙窩也給你管護好著呢。”黝黑的西北漢子用手指了指身后的林海:“我們現(xiàn)在把北面的沙也治綠了,咱們的生態(tài)公益林場現(xiàn)在有28個人啦!”
八步沙林場第二代治沙人石銀山(右)在育苗基地查看云杉的長勢
十幾歲的時候,石銀山第一次去給父親幫忙,父子倆在地窩子里守了個大年夜。“打那個時候起,感覺老爹就是為了八步沙生的,他就離不開八步沙。”
漸漸,石滿老漢的身體垮了。他把幾位老漢請到家里,讓兒子石銀山給幾位長輩端上一碗過年都吃不上的肉面條,再給各位老人一一敬酒。
就這樣,石銀山算是接過了父親治沙的擔(dān)子。
六位老漢不約而同,把種樹的任務(wù)交到兒子們手中。
賀老漢的兒子賀中強,原本不想應(yīng)這個事。病中的父親把他叫到床前,前后說了三回:“我給你們什么都沒有掙下,就掙下八步沙那幾棵樹。你去給我管理好,就把我也對住了。”
八步沙林場第二代治沙人賀中強
郭老漢的兒子郭萬剛,想著干一段時間就回供銷社去工作。
然而,一場突如其來的黑沙暴奪去了縣里20多個大人孩子的生命,看著鄉(xiāng)親們悲痛的神情,他突然意識到:爹是對的。必須把沙治住,才能把家守??!
可是,林場的效益很差,瀕臨破產(chǎn)。有四五年的光景,大伙兒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。六老漢的幾個兒子商量著,要打一口井,種莊稼把林場盤活。
八步沙林場第二代治沙人郭萬剛,在仔細的修剪樹枝
1998年正月初八,馬上要接近水井竣工的日子,可打井設(shè)備的兩根繩子擰到了一起,水泵無法正常工作。
當(dāng)時,不到30歲的賀中強身強力壯,立馬系好安全帶,下到了井里。剛剛剪開第一根繩子,意外發(fā)生了。另一根繩子縛著的50斤鐵鉤像脫了韁的野馬,拽著他在150米深的井里上下顛倒。鐵鉤在水井內(nèi)壁劇烈摩擦、火花四濺,差點帶著他墜到深處。
冰天雪地,近四個小時,賀中強的生命危在旦夕。眾人趕緊用繩子把郭萬剛放下去,當(dāng)大伙拼盡全力把兩個人拉出來的時候,賀中強已經(jīng)快要失去知覺。
沒過幾天,井里的水像樹上綻放的花一般,噴涌而出。六老漢中還健在的三個人和幾個小伙子,興奮得都喝高了。
賀中強笑著又哭了。他想起在井下最危險的時候,腦子里閃過的念頭:“老爹爹,我對不住您了,我連命都保不住了……”
越來越多的樹種活了,糟心的事并沒有減少。在這片廣袤的林場上,“三分種,七分管”是個難題。
八步沙林場第二代治沙人程生學(xué)
有個羊倌每天到林場放牧,程海老漢的兒子程生學(xué)見到了,就把他的羊往外趕。羊倌抄起手里的棒子,一棒又一棒打到程生學(xué)頭上,程生學(xué)躺倒在地,忍著劇痛拖住他說:“就算你把我打死我也不讓你放牧。”直到其他人趕來,程生學(xué)都沒有放手。
那之后,有人問過他怕不怕死。程生學(xué)沒猶豫,挺著胸脯說:“我沒怕,因為我剛進來的時候,我爹給我交代了,他說你死也死在八步沙!”
算到今年,郭萬剛已在林場干了37年,賀中強28年,石銀山27年,羅興全17年,程生學(xué)15年……
人生能有多少個10年、20年、30年,就這樣與荒涼的沙與無聲的樹為伴?
賀中強每次看到沙漠上開出的紅花、黃花,都會彎下腰仔細端詳一陣。
“實在覺得太好看了。越干越舍不得,越干心越能靜下來。”他說:“老父親臨終前把我交代給八步沙了,我就一定不能把八步沙丟掉。”
從父輩的“一把草,一棵樹”到如今的草方格,二代治沙人不斷探索學(xué)習(xí)新的治沙方法。
2003年,六老漢許諾的7.5萬畝治理任務(wù)終于在二代治沙人的手里完成造林工作。
如今的八步沙,已經(jīng)是一片樹草相間的綠洲。梭梭、沙棗、紅柳等沙生植物郁郁蔥蔥,勾畫出一條綠色隔離帶,阻擋著黃沙侵襲的腳步,環(huán)抱著10萬畝井水滋潤的農(nóng)田。
是逃離一片荒漠,還是種下一片林海?是向貧瘠的土地低頭,還是向貧困的堡壘宣戰(zhàn)?
在治沙人心中,家園就是坐標(biāo),種樹就是信仰。
八步沙的第二代治沙人沒有停下治沙的腳步,他們主動請纓,向騰格里沙漠風(fēng)沙最為嚴重的黑崗沙、大槽沙、漠迷沙三大風(fēng)沙口進發(fā)。
這一次出征,郭萬剛把他的侄子郭璽帶上了。穿過蔥蔥郁郁的八步沙,指著茂密的林海,大伯自豪地對侄子說:“你看,沒想到寸草不生的沙漠,我們栽了這么多的樹,還能在這個地方生活下來!”
那是郭璽從外面打工回來,第一次認真打量家鄉(xiāng)的林場。那成片成片的黃顏色的小花映著陽光,一下子打動了這個85后的青年。
“南方的大海我沒見過,但是我能在我們的沙漠里面看見花海,是多么高興的一件事呀!”
后來,郭璽又跟著張潤元老漢去了一次林場。一場大雨過后,沙棗樹、榆樹蒼翠碧綠。老漢站在一個沙丘上,落淚無語。
聽著六老漢的傳奇長大,郭璽知道,老人一定是想起了那些逝去的戰(zhàn)友,那些在地窩子里度過的冰與火的歲月。
八步沙林場第三代治沙人郭璽
2016年5月,郭璽正式來到林場,成為八步沙第三代治沙人。每天,他開著大卡車在沙漠里送水送草,澆樹澆花。“開著挖掘機,在沙海中平田整地、開山修路,我心里充滿了自豪。”
從一棵樹到一片林,從無邊荒漠到成蔭綠洲,三十八年如風(fēng)而過,八步沙從此換了人間。
38年來,八步沙三代人累計治沙造林21.7萬畝,管護封沙育林(草)37.6萬畝。
奮斗者,天不負!
從最早的6個人到現(xiàn)在的28個人,農(nóng)民聯(lián)戶組建的八步沙生態(tài)公益林場已成為帶領(lǐng)當(dāng)?shù)厝罕娒撠氈赂坏闹匾亍?/span>
六老漢曾說:我就要跟這沙杠上一輩子!
如今,他們的故事仍在繼續(xù),他們的后人對家園的熱愛與守望還在傳承。
八步沙人相信,有樹的地方就有家園,有汗水灑下的地方就會萌發(fā)綠色的希望。
“八步沙的精神一定能讓更多的沙丘變綠。”帶著子輩、孫輩參觀展覽的張潤元老人說。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