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一次站到這座享譽古今的名山下,千年前的謫仙,更加清晰的出現在了我的生命中。
那個厚重的生命,那個瀟灑與痛楚并生,那個愉悅與傷感共存,那個長歌當哭,那個錦心繡口,那個在璀璨的盛唐中游走,行吟,長嘯,徘徊,漫步,那個深情而不滯重,華美而不空洞,那個時而上天摘星辰,最終入水攬明月,那個讀書人理想化的精神典范,那個時刻攪動著讀書人心緒永遠無法寧靜的、激情一生豪邁一生痛苦一生悵然一生的男人。
詩人余光中說,酒入豪腸,七分成詩,三分嘯成劍氣,繡口一吐,就半個盛唐。然而,詩人筆下的快意人生,卻一直是荊棘密布,坎坷崎嶇的。
為何狂呼黃河之水天上來,奔流到海不復回?
一曲《將進酒》,篇幅不長,然筆酣墨飽,情感濃烈深厚,言辭豪縱沉著,收放自如,全篇充盈著震動古今的氣勢與力度。大起大落的筆觸,忽翕忽張的情緒,時而狂放,時而激憤,感嘆著人生的苦短,年華的易逝,痛楚著自己的天縱英才,卻懷才不遇至此,只能憤而喟嘆“古來圣賢皆寂寞,唯有飲著留其名”,寧愿以五花馬,千金裘換取一醉,甚至“但愿長醉不復醒”。
為何天子呼來不上船,自稱臣是酒中仙?
因為“羞逐長安社中兒,赤雞白雉賭梨栗。”先生的理想是平交王侯,建功立業(yè),然而,彼時的長安,卻處處是富家子弟在斗雞走狗,連天下之主玄宗也在宮內建造斗雞坊,致使民間流傳出“生兒不用識文字,斗雞走狗勝讀書”的民謠。詩人既不愿像馮諼那樣彈劍作歌發(fā)牢騷,更不屑在權貴之門卑躬屈節(jié),既然無法得到重用,世路艱難,就只好歸去。先生一生都在逃避世俗,卻又想得到世俗的認可。
出世?入世?堅守個性?入鄉(xiāng)隨俗?在讀書人這里,這個問題幾乎是無解的。放棄個性隨波逐流吧,將會泯然眾人,無法下筆如有神,要知道手中筆直抒的是胸中臆,一旦開始流入過多俗物,久而久之,自己都會不原諒自己,何談文章?張揚個性,獨樹一幟,就無法見容于世俗,只能讓眾人皆醉爾獨醒的酸楚環(huán)伺左右。
為何昨日之日不可留,今日之日多煩憂?
詩人于天寶元年懷著遠大的政治理想來到長安,任職于翰林院。兩年后,因被讒毀而離開朝廷,內心十分憤慨地再一次開始了漫游生活。詩中重筆抒發(fā)自己懷才不遇的牢騷、憤懣和年華虛度、報國無門之苦悶情懷。同時,通過對蓬萊文章、建安風骨、謝朓詩歌之豪情逸興的贊美,以此與自己的煩憂現狀作鮮明對照,用時間穿插的藝術結構,強化了跌宕起伏的情感表達效果,其中“昨日”“今日”之時間階段性特征,皆以“棄我”“亂我”為衡量標準,尤可見詩人高度自我的中心地位。
為何抽刀斷水水更流,舉杯消愁愁更愁?
這是千百年來描繪愁緒最著名的詩句,如同每一個陷于離愁別緒的人們一樣,詩人灑脫的希望抽刀斷水,但是過往的日子如流水般的糾纏無法擺脫。那舉杯消愁?用酒精的麻醉來沖散滿心的郁悶,然而,充滿胸臆的苦悶卻在酒醒后更加憤懣,愁意日漸增長,更加不能自拔。本句來源于李白的著名詩歌《宣城謝眺樓餞別校叔云》。該詩以送別為題,卻不寫敘別,不寫樓,直抒郁結。此時此刻,詩人在經歷了人生太多的榮辱和悲歡之后,仍然不能忘懷十多年前于長安呼風喚雨的得意,雖然它早已是過眼煙云。“抽刀斷水水更流,舉杯消愁愁更愁”一句,語言豪放自然,音律和諧統(tǒng)一,是詩中最精彩的一句。如此,詩人在理想與現實之間糾結,取舍,不可調和的矛盾心情躍然紙上。極為貼切的形容了詩人不得志的郁結之深,憂憤之烈,心緒之亂。
為何噫吁嚱,危乎高哉,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?
《蜀道難》采用律體與散文間雜,文句參差,筆意縱橫,豪放灑脫。全詩感情強烈,一唱三嘆,回環(huán)反復,讀來令人心潮激蕩。然而,人生之路,難的豈止是蜀道,豈止是行路?萬丈紅塵中躑躅行進,何曾有人一帆風順?成長的艱辛、生活的磨礪從來就在我們左右,讓我們從一個只會流淚哭泣的弱者慢慢蛻變?yōu)榻浀闷鹑松L浪的行者。我們希冀美好,然而,卻是那些艱難的旅程讓我們腳步堅實,成長迅速。
有人問,是不是那些流淚的時光讓你成熟?不,是每一個忍住淚水,還能在極度痛楚疲憊的時刻給自己煮一碗面的那些歲月。
羅曼·羅蘭說: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,那就是在認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熱愛生活。如太白先生,與其選擇在困境中俯首稱臣,不如迎著它繼續(xù)向前。走過那些艱難的光景,終會遇到那個閃閃發(fā)光的自己。
為何且放白鹿青崖間,何必摧眉折腰事權貴,使我不得開心顏?
這句詩源于《夢游天姥吟留別》。這是一首記夢詩,也是一首游仙詩。整篇詩文意境雄偉,變化惝恍莫測。繽紛多采的藝術形象,新奇的表現手法,向來為人傳誦,被視為太白先生的代表作之一。其時李白雖然出翰林已有年月了,但政治上遭受挫折的憤怨仍然郁結于懷,所以在詩的最后發(fā)出那樣激越的呼聲。
人的生命中充滿了咬噬性的小煩惱,一生翕忽長短,在于心境。是真是幻,是夢非夢?誰能保證我們時時刻刻分的清晰?有時候,人們會陷入癡迷,陷入自我情緒的漩渦而變得冥頑不靈,明知不可為而孜孜以求,明知不可得而思念欲狂,平添太多的悵然,太多的愁思,太多的恍惚。人說浮生易過,其實很多時候我們睜開眼睛,卻依然停留在原地,這究竟是夢,還是真?
有時候看似心沉如水,悠閑適意,只可惜,表面閑適終不能抵過內心深處的意難平…
如同太白先生,近千首膾炙人口的詩句流芳百世,終成為讀書人畢生無法企及的高山仰止,然而,指點時務、論政談兵,經邦濟世的抱負到底無從施展…
就像這浮世繪中的孒然行走的你我,那些逝去的沒有及時把握的歡欣,那些隱忍的無法愈合的傷痛,那些情至深處無處可消解的愁怨,那些無法逃離的過往,那些陷身流年的哀傷…
抬望眼,蓮花峰下天降之水,潑墨峰上云霞霧靄,那個用生命書寫了讀書人千年夢境的謫仙,漸行漸遠。
回首間,只剩滿眼浮華。
(文章來自游客青衣投稿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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